無影無蹤

最近波士頓影評人協會（The Boston Society of Film Critics）在公佈該協會的電影得獎名單的時候，出現了一個小插曲。

一名叫做姜寅求（Inkoo Kang）的協會成員大聲在會場宣讀了他對《風起》（風立ちぬ ,2013）的聲明，他說：「宮崎駿的這部影片完全是日本戰後對歷史態度的體現，——承認戰爭的可怕，但有意拒絕承認他們國家在造成這種可怕結果的戰爭中所扮演的角色。對我來說，這部影片十分不道德，因為他掩蓋了製造這些飛機的真實目的，而且從未提及這些飛機實際上是由中國和朝鮮的勞工製造出來的。」

事後的媒體訪問，他又說：「我之所以選擇在波士頓影評人協會的投票會議現場發表演講，是因為我感到基本沒有多少美國影評人會充分考慮《風起》中這麼明顯的道德盲點。這部影片不應只被當作一部無害的、理想主義者的電影，而是應當被放在日本戰後主流文化的語境中看待。戰後的日本主流文化一直拒絕反省自己國家的戰爭罪行，在一些極端情況下甚至會拒絕承認戰爭罪行。」

據報載，在三個影評人因此退選的情形下，《風起》最後以些微差距擊敗了來自迪士尼的《冰雪奇緣》（Frozen, 2013）。（註1）

這是一個很「有趣」的問題。

從金馬獎對《海闊天空》（大陸定名：《中國合伙人》）的態度就知道，當一部電影的編導刻意的要去探討「某個年代和某個地方」的事情，卻又刻意的去迴避某些「事實」，在金馬獎，你的下場會是怎麼樣。

那奧斯卡對《風起》的態度又會是如何呢？

不談意識型態，就電影創作本身，《風起》絕對是有足以拿下奧斯卡大獎的水準。但是論起這部片的劇情本身，卻是讓「某些人」多麼的不舒服。

一位心懷大志的航空工程師堀越二郎努力的去實現他的「飛行夢」，期間他催生了一系列的戰鬥機，它們的用途很簡單：「侵略其他的國家」。這場戰爭的結局世人們都知道，日本戰敗收場。

沒有錯，這是成王敗寇的年代，若是當年日本在二戰時真的取勝了，說不定今天的《風起》，會有不同截然不同的切入點？

在這部動畫片裡面，你可以看到「戰爭的可怕」，但是卻似乎沒見到太多顯著的反思。當然，用現代人的思維來看故事的主人翁堀越二郎，肯定覺得他似乎有些道德盲點，不過站在他的立場和當時的大時代來看，他也只是個做好份內之務的知識份子而已，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反軍國主義志士。

但是宮崎駿畢竟不是屬於那個時代的人，沒有理由去替自己開脫，他的確選擇性的迴避了堀越二郎的「貢獻」所致使的生靈塗炭。反觀魏德聖導演的《賽德克．巴萊》（2011），就明顯沒有去避談莫那魯道的爭議性，看完這個男人的種種「作為」，你可以說他是英雄，你也可以說他不是。

但是宮崎駿不僅不讓堀越二郎這個角色的行為有任何爭議（全然的美化），甚至在他個人的思緒上也沒有爭議（都只顧做好份內的事），把堀越二郎塑造成一個好「單純」的人。而如此的處理，反倒引致了更大的爭議。

你可以說宮崎駿這麼做是為了電影好，不想要去模糊焦點，破壞掉了他的創作核心。當然你也可以說他這樣的選擇很「缺德」。怎樣去認定就得端看你看電影的「價值觀」了。

只是就電影創作本身，一個看起來超「缺德」的電影，還是有可能成為影史經典。例如萊尼里芬斯塔爾（Leni Riefenstahl）二戰前為納粹德國所執導的《意志的勝利》（Triumph des Willens, 1935），明顯被後世詬病且嫌惡的題材，因為出色且獨創的電影技法，還是被當作經典看待。

若我們回歸到「欣賞電影」本身，《風起》還是一部不可多得的佳作，而且我對該片的評價也不差，我之前說：「說它好看也不是，說它不好看也不是。」（註2）。

那究竟奧斯卡影藝學院願不願意讓宮崎駿站上明年的頒獎台呢？

近期比較主要的電影大獎如紐約影評人協會獎（New York Film Critics Circle）和國家評論協會獎（National Board of Review of Motion Pictures）都把動畫大獎授予給《風起》。而日前在動畫電影界的奧斯卡─安妮獎（Annie Awards），《風起》也入圍了最佳動畫片等三項獎。這個氣勢很有可能會一直延燒下去。（註三）

看來明年奧斯卡會否把大獎頒給《風起》將是個有趣的看點。

頒了，等於是肯定《風起》在「動畫片」上本身的成就。

不頒，就「耐人尋味」了。

註一：資料來源《韓裔影評人炮轟宮崎駿新作隱瞞日軍罪行》2013年12月11日，新浪新聞。

註二：詳情舊文，http://wongwonder.pixnet.net/blog/post/162157805《風起》(2013)：宮崎駿獻給自己的作品》）

註三：後記，《風起》在這篇文發出去沒多久之後，就有接到《風起》被大獎提名的消息。這次是入圍了金球獎（Golden Globe Awards）的「最佳外語片」，你沒看錯，是「最佳外語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