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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欄位〕人本教育札記335

〔欄位〕特寫

〔標題〕影展肉搏戰

〔副標〕專訪桃園電影節策展人

〔作者〕翁煌德

〔攝影〕陳詠雙

 

前言

 

猶記上一期的開場白是:「台灣人是很幸福的,一年四季都有好多影展可看。」到了今期,卻發現這句話有待修正。誠如本期專訪對象游惠貞老師所言:「我是鄉下小孩出身,總是很羨慕所有好事情都發生在台北。」確實應將「台灣人」修改為「台北人」才是。以桃園為例,從台北前往,不過約三十分鐘的車程,卻只見一片影展沙漠。

 

其實桃園不是沒有影展,桃園電影節自二一三年開辦,但辦了三屆便劃下休止符。前年的桃園電影節因為承辦單位未能妥善運用資金,選入大量老舊二輪影片,歸納不出影展主軸,而遭到許多業界人士痛批,黯然收場。經過一年停辦後,今年,桃園電影節宣告捲土重來。

 

本屆的桃園電影節由具有金馬影展、台北電影節等豐富策展經驗的資深策展人游惠貞老師領銜。原已坐定開始訪問游老師,卻沒料到以【生命】(2003)聞名的知名紀錄片導演吳乙峰也驚喜露面,一同接受訪問。他在本屆影展擔任藝術總監,從無做到有,堪稱整個團隊的召集人。

 

面對長年來各界對桃園電影節的質疑與訕笑,今年的策展團隊顯然有備而來。

 

正文

 

回憶當初為什麼會投身桃園電影節,感性的吳乙峰導演不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像是說故事般娓娓道來:「我之前就曾經營過桃園光影電影館,找一些策展人來座談。我覺得即便是再偏遠的地方,民眾還是有資格享受藝術電影。我們會做鳳飛飛、做女工的專題,很多女工看得很感動,我們甚至會找肯.洛區(Ken Loach)的片子,或是全世界的紀錄片。我記得有一個歐吉桑常來吹冷氣,吹了兩個月以後,有一天,他跟我講說:『導演,我沒有辦法在家裡看八點檔了。』他被改變了,一個經常來看的上班族,說他看了兩個月以後,開始有了很深的公民意識。」

 

創作者出身的吳導,轉換成策展的身分,親身與觀眾互動後,發現原來影展的灌溉,對市民確實能有明顯的改變。眼看政府有意讓桃園電影節重新出發,他二話不說便召集了老友游惠貞老師,開始進行影展的企劃工作。

 

游老師回憶當時接下此職的考量,說道:「吳乙峰導演已經在這邊耕耘一兩年了,所以他不是突然跑來接一個標案。我跟他是認識十幾年的老朋友,我知道他做事起來是不要錢、不要命的,這種工作夥伴是可以的,你真的是會努力去衝,做一件有意義的事;第二就是主事的鄭文燦市長對文化很有概念,而且任期還有很多年,必須要他認可,影展才有可能往前走。」

 

不過如前言所述,桃園電影節前幾年曾面臨一段黑暗期,並不是一個簡單的差事。對此,游老師為過去的桃園電影節緩頰,指稱當初這個影展沒有建立一個明確的定位,恐怕誰來辦都會感到為難。不過這次投身擔任策展工作,她很快就抓到了一個可以努力的精神軸心,游老師解釋:「地方政府舉辦影展有兩種,一種是放煙火,辦一些很熱鬧的活動;另一種是深耕,這次我要做的是文化上的耕耘,桃園可能有很多建設,但別忘了文化建設也是一種建設。雖然它是標案,可是我們在規劃的時候,是以長遠的方式來規劃。」

 

「我朋友說他們那年辦黃色小鴨,花了很多錢,可是留下來的是什麼?是垃圾。」吳導進一步補充:「我們辦的影展會比較慢發酵,慢慢製造機會讓民眾可以參與,看不同的電影,改變他們的觀念跟想法,跟看世界的習慣。其實概念很簡單,我們在培養觀眾。」

 

以台北市為例,金馬觀摩影展成立在一九八年,可說影展文化在台北已經深耕長達近四十年。反觀,桃園市民也是近幾年才開始建立影展的概念。游老師指出,桃園離台北市其實沒多遠,但是你一旦過了台北,你就會清楚感覺自己離開了都市。作為國際機場所在的「國門」桃園市,其實很欠缺文化的滋養。

 

「我在台北唸書、宜蘭長大,在台北也是下課就背著書包跑去看各種電影,在大學的時候我就去看了瑞典的影片,像大島渚和柏格曼(Ingmar Bergman)的專題,看得懂、看不懂,卯起來看,因為很方便,搭公車出門就可以看。但桃園的小孩呢。你就是用功唸書以後去台北才能看,看電影這件事,不會成為他成長過程的經驗,他的成長經驗只有看美國英雄電影。」游老師不由得感嘆。

 

游老師稱自己在那個萬般苦悶的戒嚴年代,電影是她讓自己探出世界的窗口。然而,現在的台灣雖然表面上走向自由,一般觀眾的選擇卻依然被好萊塢商業電影壟斷,而失去了對其他不同電影的想像。

 

為什麼台北以外的孩子就只能非得到台北「朝聖」不可呢?為什麼我們不能在自己的家鄉好好辦一場影展,讓人們見到電影的多樣性?就是這樣的覺悟,讓游老師毅然決然地踏上策展之路,一路從家鄉的宜蘭國際綠色影展,一直做到現在的桃園電影節。

 

不過,當然不是來做了,市民就會買單。目前桃園人對影展仍然缺乏想像,近身「肉搏戰」就成了影展團隊的主要策略。

 

「其實要去澆水的。在活動宣傳上,台北的話,一在臉書上發布,大家都來了;桃園沒有這樣子的,你要挨家挨戶,與在地的很多人物宣傳,一間學校、一間學校跑。標案說要我們辦兩場選片指南,我們辦了四十場,用一種肉搏戰的方式,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去,跟他們從什麼是影展開始講起,什麼影片歡迎你來看。」游老師說明了讓「沙漠」轉型為「綠洲」的具體方案。

 

這麼做真的有效嗎?吳導對此特別樂觀,他解釋道:「也許一百個裡面有兩個開始喜歡就好,有五十個裡面有三個喜歡就好,可能最笨的方法就是最好的方法。」

 

但是吳導也坦言,桃園之所以很難將這些藝術映演的風氣做起來,最大的原因,其實是因為交通。他指出,台北的影展如果要請高中學子來看片,大家坐捷運就可以輕鬆抵達,桃園則不然。桃園市面積將近是台北市的五倍之多,人口更為分散,交通網也遠不如台北便捷。

 

游老師進一步補充:「文化建設要依靠很多東西,交通建設沒有好怎麼做文化建設?你看你們到星橋影城還要從機場捷運轉計程車,這可能是最快的方式。交通建設如果跟不上的時候,文化建設會很慢,我們還是希望在地的人會感覺到我有一個影展。讓他們覺得這個影展我可以來參加,或者即使我不參加,我也知道這個影展是什麼。我覺得這才是文化建設的一部分,才是我們做這個影展的意義。」

 

方才提到「澆水」,本屆桃園電影節其實就設立了一個針對年輕觀眾群的單元,名為「青春紀事」,該單元就是有意對年輕觀眾進行灌溉。其中一個值得玩味的舉措,則是本單元讓劇情片與紀錄片混合其中,不刻意進行區分,不讓觀者有特定成見。說到這個單元,游老師像是打開話匣子,一口氣推薦了好幾部本單元的佳作。

 

「比如說【我討厭下雪】Zaineb Hates the Snow ,2016),這是一部紀錄片講的是伊斯蘭小女生全家移民到加拿大她來的地方沒有雪所以她討厭下雪她也討厭自己的出身。導演花了五年的時間紀錄,紀錄她在加拿大的自我成長,還有她所面臨的文化衝擊。」

 

此外,游老師還推薦了一部瑞典電影【媽媽的惡魔遊戲】(The Girl, The Mother and The Demons ,2016),內容是關於一個堅持照顧自己小孩的精神病母親。談到瑞典電影,游老師感嘆:「瑞典很會呀!對性、死亡、暴力、宗教,全部都能夠講,沒有什麼議題是不能告訴小孩。」

 

「你看,歐洲有他們的文化性跟厚度,這也是我們一直回頭過來講,為什麼要辦桃園電影節。在台北有這個厚度,小孩子知道去哪裡找東西,桃園這麼近,這個城市這麼富裕,除了經濟發展,其他什麼都不管,桃園太像台灣的縮影了。」游老師進一步補充:「歐洲的文化建設是內化的,這件事情是必要條件,不是奢侈品,那是生活的一部分。在台灣不是,像是紙風車劇團在做的也是一樣的事情,他們跑到偏鄉去,平常永遠都沒有好東西到他們那邊去。桃園其實很有條件,因為桃園有錢,桃園應該有一種示範作用。」

 

不過桃園電影節與行之有年的台北大影展相形,可能還是有些規劃上的差異,也為人所質疑。但游老師顯然不認為桃園電影節應納入台北影展的脈絡來看,回應道:「我們是要讓整個桃園動起來,而不是努力吸引台北的人,我只要台北人耳聞就好,你來我當然很歡迎,可是如果在地人不參加,這就是失敗的。在地人如果參加,連續幾年辦,整個風貌就改變了,這就是文化建設。」

 

訪談最後,請游老師向沒有參與影展經驗的讀者提供一些建議,她的回應也如她給訪者的感覺一樣,一貫的誠懇而務實:「看影展真的跟看一般電影不一樣,基本上你要期待你將看到的影片跟一般電影院不一樣,挑有導演出席的場次,因為你的票就是物超所值,來了你還多看到人,可以聽到不同的比如這個電影產業的人,在談他的議題,乃至於談他的產業。」

 

「現在觀眾真的是跟我們那時候完全不同,所以你也要有不同的做法方向,現在電影的稀有性不像以前,像我女兒看電影都在電腦上看,你叫他要進電影院看,那可要有相當的理由,這也是為什麼我們要邀請大量的影人,因為這種人跟人的接觸,不是電腦族可以在家搞定的事情,我們的影展重視的是人跟人的互動。」

 

被問到如果未來繼續承接,還有什麼新的路線可以嘗試嗎?游老師鎮靜地答道:「我覺得我們太沒有耐心了。一個點、一個想法應該讓它走個幾年,它要有個醞釀、發酵的時間,不能每次嘗試新東西,如果每次嘗試新東西,比較像燈會、廟會,電影節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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