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影無蹤

近來日本電影流行超長片名，好比《三更半夜居然要吃香蕉？》（2018），又長又不知所云。觀影之前略讀簡介，只知是關於身障者處境的電影。只能說這類題材搬上大銀幕實屬不易，畢竟身障者是社會弱勢族群，主流群眾對此題材難有共鳴，即便樂意關心，願意花錢進戲院又是一回事。

法國的《逆轉人生》（Intouchables ,2011）之所以在全球獲得票房成功，主因是讓角色的處境（身障富有白人與健全前科犯黑人共處成為摯友）夠衝突，階級翻轉的概念總是吸引人的。如果處理這類題材沒有一個夠好的故事背景襯底，事實上很容易淪為平庸的溫情關懷或俗濫勵志。

然而，原先不抱期待的《三更》遠遠超越預想，妥善地將理想與現實並陳，既展現了日式喜劇風格，也有不落俗套的溫情戲碼。它的最大趣味在於罹病的主人翁鹿野靖明（大泉洋 飾）的角色性格，此人固然四肢移動不便，卻反而是整部電影最有自信的角色。

罹患肌肉萎縮症的鹿野對照顧他的志工甚至時常頤指氣使，愛說大話，是個完全不在乎他人感受的傢伙。不過魅力獨具的他卻總有辦法讓人對他不離不棄，其形象令人想到紀錄片《全身小說家》（1994）中的井上光晴。

過去談到努力進取的知名身障者，乙武洋匡足以作為典範。此君出書、演講，還在一部名為《沒問題三班》（2013）的電影主演自己。奮力想要扮演成「殘而不廢」的成功者的他，卻在瞞著妻子劈腿數十女之後名聲全毀。

其實撇開身障者的身分，乙武洋匡就是個一般男人，之所以他的醜聞令人震驚，是因為社會給了這類人士一個既定的框架，彷彿他們只能是沒有性慾、沒有酒癮與煙癮的完人。

不過導演前田哲顯然無意去幫鹿野靖明抹粉施脂，在這部基於真人真事改編的故事，我們甚至可以見到這個男人愛喝紅酒、脾氣差、喜歡看A片。至少在主流文化上，對身障者的性慾，往往是少有人觸及的。此外，本片更談到了基於需要與被需要的關係上，可能隨之萌生的情感。

女主角美咲（高畑充希 飾）原先是為了同樣擔任志工的醫學系學生田中（三浦春馬 飾）才擔任志工，心猿意馬之下，竟對原本厭惡的鹿野產生感情。但故事聚焦在三人的關係，卻不以三角戀來切入，而是細膩地引領觀眾去判別他們之間對於對方的感情，到底是什麼樣貌的情感。

當田中認定美咲差點與鹿野發生關係時，他衝著她喊道：「同情能讓你付出一切嗎？」美咲自知無從反駁，就說，「你怎麼知道那不是愛呢？」。只是點到為止，但已經足見故事所探及的深度與廣度。

就任何層面來看，《三更半夜居然要吃香蕉？》都是一部無可挑惕的傑作。舉重若輕的劇本很精彩，大泉洋和高畑充希的表演也為電影增色不少，也可以看見不少導演前田哲在場面調度的巧思，幾個長鏡頭的戲（如樹下吻戲）都頗有趣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