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影無蹤

在紀錄片《照片沒說的秘密》（Hidden Photos ,2016）中，年輕的柬埔寨攝影師金哈（Kim Hak）說道：「外界對柬埔寨的不外乎只有兩個印象，一是吳哥窟，二是紅色高棉。」而他的工作，正是要透過手上的攝影機，重新建構世人對柬埔寨的印象。

本片是義大利導演大衛．葛羅塔（Davide Grotta）的首部作品，與一般將鏡頭對準柬埔寨的導演無異，他同樣不忘吳哥窟與赤柬，但是他的企圖心不僅如此。導演首先以一個旁白女聲帶領觀眾來到了講述柬埔寨歷史的博物館，逐一帶觀眾認識古往今來的柬埔寨歷史發展，從中穿插兩個人物的訪談，分別是新銳攝影師金哈以及醉心於將黑暗往事製作成商業產品的攝影師南恩（Nhem Ein）。

赤柬政府當年以莫須有之名大肆屠殺國人，造成兩百萬人身亡（相當於全國25%人口），是人類歷史上最殘酷的種族滅絕之一。而南恩的工作就是在監獄中為這些即將被處死的無辜者留影。但在赤柬倒台之後，南恩卻從共產主義鷹犬搖身一變，成為徹底的資本主義信徒。

南恩深知世界各國對赤柬時期的好奇，於是他將自己當年在監獄中的「作品」，製作成攝影集等各類商品，以「毋忘歷史」之名，將之運送各地販售，並以此賺取豐厚利潤。片中，他熱切地展示他所製作的明信片，上頭是一個無辜柬人生前最後照的一張相，南恩愜意地說起這些人在死前，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將死，而這些照片將是他們人生最後一次存活在世界上的證明。

甚至，南恩還計畫在前獨裁者波布（Pol Pot）的火化處設置紀念館，他聲稱自己可以授權一些他攝製的照片供日後展示用，誇口肯定能吸引許多觀光客。而他的言論，也獲得了在地人的認可。

導演大衛．葛羅塔分列了兩個人物供觀者省思，一個試圖揮別過去，重構新柬埔寨的金哈，一個則是試圖利用慘烈歷史來博得利益的南恩。就務實面來看待，不論南恩可議的心態，他確實深諳「國際潮流」。就外國人而言，第三世界國家的慘痛際遇作為包裝，的確容易讓人輕易買單，誰會想了解一個沒有「吳哥窟」和「赤柬」的柬埔寨呢？

跳脫出電影本身，國際影展政治又何嘗不是如此，販售第三世界的邊緣悲苦，越獵奇，越有人感興趣。如果談及北韓卻沒有飢餓與苦難，談及中東又與恐怖主義無關，好像就食之無味了。

然而，值得玩味的是，導演大衛．葛羅塔在本片中並未試圖對兩個理念截然衝突的兩人進行任何明顯的價值論斷。關鍵在於，主事者如何去包裝這項「產品」，究竟國家的苦難，是否合適商品化外銷，當作觀光噱頭，那才是本片最耐人尋味的思考點。進而論之，究竟所謂的轉型正義、勇於面對歷史的態度，與刻意的消費這項議題，兩者間的界線究竟何在，又是一個無解之題。《照片沒說的秘密》讓電影戛然而止，卻也隨著觀者的思索而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