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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左為鄭雅之、右為葳薾森)


自小在學校撰寫起讀書心得、電影心得、參觀心得,我們是否總被要求去回想那「特別印象深刻的一幕」?如果人的回憶是一部劇情片,一本鉅細靡遺的日記或許保留了一種紀錄片的可能。抽出某一剎那,這才會明瞭瑣碎之中的細微情感也獲得了封藏。

正如導演鄭雅之所言,《悄悄》(2014)是一部日記體的電影,萌發自導演切身的經歷。與其說這是一則故事,不如說這是一個少女情感的流動史,去脈絡的呈現了一個少女的悲與歡,她的脆弱與堅強,她對情感的按捺,以及她那盈溢的情感


《無影無蹤》特別請來新銳導演鄭雅之和飾演姊姊的女主角葳薾森,談談《悄悄》的創作歷程。





與談人:鄭雅之、葳薾森

訪問人:翁煌德




翁煌德(以下簡稱翁):首先請導演談談這個故事原始的發想。


鄭雅之(以下簡稱鄭):其實這個故事有一個前身,因為是畢業製作的關係,所以會希望能放很多的生活經驗,放一些情感,很戲劇化的去呈現一個我想拍的劇本。所以在還沒有《悄悄》之前,它是一個女兒到地獄去找媽媽的故事。她會去找媽媽是因為她很恨她丟下了自己就自殺走了,所以她同時也自殺去找她的媽媽的故事。最後她也沒有真的明確的找到她,可是她知道媽媽一直在守護著她。

當初是寫了一個這樣的劇本,然後投了新北市文化局,得到了一些錢。可是在得到了那些錢後我又想到這個金額有沒有辦法讓我去執行這部片?因為它畢竟是一個在森林裡面的場景,一直以來女主角困頓的不知道自己死了沒有。

 

翁:所以那個地獄是森林?

鄭:那是森林,但其實是地獄,其實也不是地獄,是陰間。這個故事我想表現的主旨很明確,就是如果你悲傷之後還能站起來,是因為你沒有去刻意去遺忘悲傷,而是因為你放下了這件事情。我們最後沒有辦法拍出來的原因是因為錢不夠,在寫《悄悄》之前我在想著自己能不能留下這個理念,然後去執行我想要的狀態,在可以承擔的預算範圍內。最後我把這個主旨保留了下來,拍了這部片,這也是這個預算之內能夠發揮的最好題材。 

 


 


翁:《悄悄》是一個比較以生命歷程為出發的故事。我先分享一下再看這個故事的感覺,在我第一次看的時候,看到陸奕靜飾演的母親跟女兒在鏡子前,那情感的湧現,但當時我還沒有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到了下一段,已經可以明確知道母親似乎得了癌症。但我前天再看了第二次的時候,因為我事前已經知道故事是怎麼一回事了,再看一次鏡前的戲,就忍不住落淚了。所以我會滿好奇妳當初在創作的時候……妳聽到我的回饋是覺得這在妳意料之中?

 

鄭:很多人第一次看的時候都跟我說過他們比較晚得到訊息,但他們還是有哭,但是第二次看的時候他們就會提前很多分鐘哭,大概在她們開始講話的時候就會哭。


翁:我大概也是在很早之前就會有那樣的感覺。

 

鄭:我覺得這件事情很有趣,因為其實剪接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拿捏要多早讓觀眾知道這件事情,到底要講多少話。

 

翁:所以當初在排序的時候有想到要早一點揭露母親的事情嗎?

 

鄭:我當初拍的這個東西是比較日記式的,所以其實很有趣,它怎麼剪都成立,要把最後母親過世的橋段調到第一場也可以,要把它調到最後一場在講也都可以。我不太確定大家知不知道說弟弟跟姊姊在貼玻璃的時候其實已經是新年了,已經過了一年了,這是媽媽已經走之後的生活,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接收到這個訊息。

但我把這場放到最前面的原因是因為在媽媽跟姊姊說我們一起出去玩之前我沒有一個建立弟弟的角色,所以我湊巧的把這場戲先建立了姐弟關係,再去慢慢鋪陳這是一個怎麼樣的家庭。先建立角色關係,再建立他們的情感,再發生了什麼事,然後這些事情對他們的影響是什麼,之後怎麼辦,大概是這樣的結構。所以當初剪接的時候是有這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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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那妳要不要談一下初剪風波,關於初剪影片竟然在網路上被公佈的事情?也談談初剪版本跟定剪的差異。


鄭:(笑)初剪風波就是一件很烏龍的事情,因為學校有一個審評制度,我的畢製算是最後幾個拍的,倒數第二個拍的。其實我原本覺得我如果沒有準備好我就不想拍,錢沒到我就不想拍,所以我有很長的時間在等。而且我也一直在等,等到導演課上完之後我才著手做這件事情。後來學校跟我說四月要交第一個初剪,但我三月底才拍完,四月就要交初剪,聲音都對不完,我又要自己剪,所以我同時也委託了另外一個朋友幫我剪。

那個初剪是他剪的,那個版本的結構上有抓到我想要的東西,應該說在這樣日記式的故事當中我們必須要給角色很多設定,譬如說弟弟喜歡踢球,姊姊會在怎麼樣的情況下去接弟弟,媽媽有怎麼樣的興趣,他們家裡看起來是怎樣。這些都是劇本裡原有的設定,我會跟演員講說你是一個怎麼樣的人,你有什麼樣的興趣。當初初剪是先介紹角色,跟我一樣是介紹姊姊跟弟弟他們在踢球的狀況,到中段就是他們一起出去玩,末段是媽媽生病,這件事情被講得很明確。

媽媽生病這件事情其實我拍了兩場戲,一場是鏡子,另外一場就是牛奶打翻的後續。牛奶打翻的後續在定剪中沒有出現的原因是因為它跟鏡子這場戲非常相似,它的大約內容是弟弟打翻牛奶之後,姊姊又對他兇,他就撲倒到媽媽的床上跟媽媽告狀,有點像是「妳這樣管我,妳又不是我媽」的情緒,我覺得那場戲也很好,現場也有很多人因為那場戲哭。這是一種角色的交替,我以前是妳姊姊,但現在我是你媽媽的角色;以前是姊姊陪你玩,現在是媽媽陪你玩;以前是媽媽管你,現在是姊姊管你。所以我覺得這很明確的做了調換,在這場戲中,媽媽要姊姊趕快跟弟弟道歉吧,幫他把聯絡簿簽了吧,要她負責照顧他,這樣子的過程。也其實是一段非常動人的戲,我一直在這兩場戲中拉扯,我一直在想說我到底要講多少媽媽已經生病的事。

我覺得死亡是一件很重的事情,我後來的考慮點是我覺得死亡是一件非常沈重的事情,如果我把它放在劇情裡面的話,它會很容易的成為一個焦點,我的觀眾會覺得我想講死亡有多悲傷這件事,但我不想啊,我想做的事情是我要告訴你這個小女孩會堅強地活下去,我要講的是放下,我要講的是丟掉傷痛。所以我當初選了另外一場戲,必較隱晦的戲,因為我始終覺得揮在觀眾身上的那拳跟你要揮卻沒有揮中,這之間的張力是不同的。

這樣說好了,要哭不哭跟真的哭下來之間的張力也是完全不一樣的。我覺得忍耐是一件很美的事情,最近我跟一個我國中的朋友聊天,我一直提到我的個性是比較憤世嫉俗,我很容易跟別人起衝突,然後他跟我提到他有一個朋友是很習慣忍不住就破口大罵的一個人,他覺得他自己每次對很多事情有看法的時候他都忍住不說,他覺得他不想傷害他朋友所以才忍住,可是他朋友卻常怪他每次有什麼想法都不告訴他,或他朋友可能很常氣消了之後就說自己剛才在生氣才會說出這樣的話,這讓他每次都覺得很受傷,他覺得我會為了你忍耐,但你卻會為了自己說出這些傷害我的話。

我覺得真正的委屈是說不口的,也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才會有這樣的場次安排,而沒有把媽媽離世的劇情放在裡面。然後初剪還做了幾個聲音特效,時鐘的聲音特效,你會聽到時間一格一格跑,你會看到救護車,你看到媽媽被推上救護車,你看到兩個小孩站在街口,你看到床的空景,床的被單已經折好、收好的空景,這東西是更有效地證明媽媽已經不在了。可是我到底有多少講那件事情呢?其實我不想講我有多痛,我覺得講自己有多痛這件事有一點幼稚,有一點在標籤說我受傷了,可是我要講的不是我受傷了,而是我好了,我沒事了。

 

翁:所以妳交給剪輯師初剪的時候,他有跟妳討論嗎?

 

鄭:沒有,他沒有跟我討論。他看場記表寫的。然後我的場記是一個很精明的人,我的場記是一個會幫我標籤說現場的工作人員有怎麼樣反應的人,她是一個非常精明的小女孩。

 

翁:那從妳構思這個故事到成品,妳覺得有什麼明顯的落差?

 

鄭:其實我有試拍過,只是他們的關係是男生和女生,太太走了,先生發現水已經被關起來了的時候,就有點崩潰,既難過又覺得溫暖吧。當初我已經有拍過類似的東西,所以我知道最後會是怎麼樣的感覺,不然我也不敢嘗試一個這麼風格化的東西,它不是一個主流的敘事結構。我覺得應該沒有太大的落差,只有我到底要忍耐多少,我到底要多濫情吧,因為我都有拍到很濫情的東西,所以我在想我到底要放多少演員的情感在這裡面,最後我還是希望內斂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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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葳薾森要不要談一下當初為什麼會參與《悄悄》,我知道妳們是同學,但是否有什麼樣特別的契機促成妳們?

 

葳爾森(以下簡稱葳):但是其實這件事情是一個滿制度的東西,因為妳不是自己拍就是要跟人家合作。

 

翁:導演看上葳爾森應該還是有看上什麼特質?

 

鄭:我們兩個溝通很順暢,基本上她是一個慢熟的人,我覺得她不是那麼好熟的,你看到的她可能是一個很官方對待每個人的態度,她不是一個很好熟的人,我覺得啦。她也是比較難掏心掏肺的人。我們兩個有過很多次的小片合作,我選演員的準則就是「他相不相信我」,他有沒有辦法相信我的判斷,跟我賭一把。我覺得這個東西是比較難掌控的,所以我寧願去選一個本來就很相信我的人去來作為調整,也不想要選一個從來沒有合作過的演員,那我還要重新建立信任感。

 

翁:妳們在之前的短片已經合作過很多次?

 

鄭:大概有兩、三次了吧。

 

葳:好像超過耶,從大二開始,可能有四部。 


 

翁:那就葳薾森來講,跟雅之有過多次的合作,這個過程她有什麼樣的改變嗎?

 

葳:我以一個朋友的觀點來看,我覺得她是一個很任性的人,她非常任性而且很固執,對於任何事情都很固執,尤其是她的作品。因為她是一個能力還滿好的人,所以她有時候會不相信別人,她當然是求好心切,希望出來的成品是非常好的,所以常會把所有的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因為她不希望結果是糟糕的,可是我覺得從一開始很堅持自己的想法,到後來她開始學會妥協。可是那種妥協的一開始還是會有些爭執啦,但她會願意聽人家的話,自己消化、整理之後變成更好的東西,說服其他人也可以說服她自己。但是她以前是真的比較固執。

 

鄭:我以為是從頭固執到尾。

 

葳:我覺得是固執沒錯,可是到最後是她會學著讓人家信服,結果是好的,大家也覺得我可以相信妳。因為同年紀跟同年紀的人合作,那種高低很難區分,大家都會覺得自己沒有差到哪去,認知上會有這個落差。大家最後會願意相信她,願意交給她去做這件事情,我就覺得滿好的,她可以很成功的去找到一個方式去說服別人聽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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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那妳在扮演女兒這個角色的過程當中,妳覺得對妳來說最大考驗是什麼?

 

葳:我覺得比較大的考驗是在拍之前。那時候劇本是有寫了一場哭戲給我,可是我一個哭點被打開就開了的人,可是我那時候會覺得那場戲她要我哭,我不知道我哭不哭的出來,那時候我也是看了很多的書,我想要去理解她。雖然我是雅之的好朋友,我也是一個有同理心的人,我知道她的那種痛苦,但那畢竟不是自身發生的事情,可能還是有一些距離。所以我去翻了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她兒子寫的一本書,是在寫他陪他媽媽抗癌的那段故事,跟蘇珊桑塔格自己寫她癌症那段的日記。然後我看完之後整個人還是很混亂,因為我害怕自己演不好。

後來到現場後,我覺得陸姐真的是一個很厲害的演員,她真的很放得開,她整個人完全是打開的,一到現場就很自在。她要等待的時間其實很長,但她就是靜靜的在看書,或坐在陽台上去看那些植物,覺得她是一個好自在的人。然後跟她對戲就沒有什麼壓力,反而是她幫助我很多。所以那之後原本寫的那場哭戲就被刪掉了,因為我在很多沒有要哭的時候就哭了。

 

翁:該不會那場鏡子戲沒有要哭?

 

葳:沒有要哭,其實那場戲不知道是第幾顆,大概前面的一、二顆我就哭爆了。其實那場對戲我也不太知道我要講什麼,陸姐丟一個給我,我就回這樣。

 

翁:聽妳們這麼一講,我現在回想起來那場戲我會覺得很神秘。因為我會覺得雖然妳哭了,但她卻不是一個很煽情的戲,我看兩次都不覺得很煽情,那情感好真摯。

 

葳:我覺得這個東西就是雅之的選擇,就像她前面提到,不哭跟不說反而會更耐人尋味。我前面一、兩顆就哭爆了,她就靜靜的走到我身邊說等等妳要忍住噢,不要哭出來。因為這場戲前面是我發現媽媽的麵沒有吃完,其實心裡是帶有一些心事。你不能爆掉,因為戲還在前面,你怎麼可以前面就釋放?所以她那時候的選擇是那樣,她告訴我說妳等一下要忍住。反而是因為那開關被打開了,所以我覺得好難過但我要忍住。所以那場我覺得情緒看起來會那麼強的原因是因為表面上看起來沒有崩潰,可是實際上裡面已經快要爆炸了。

 

鄭:那場的時候我的腦袋是非常清楚的。因為我很理解她在演我這個角色,所以她如果要像我的話,我是一個沒有辦法對媽媽說出「媽,我因為妳所以現在很痛」這樣的話的人。而且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經歷過家人生病,照顧病人的階段,其實那感覺是「他很脆弱,但你沒有辦法比他跟脆弱」,所以你沒有辦法在那個情況跟他說「我很痛」。就像我媽說她生病的時候我沒有哭,我沒有在她面前哭,可是我轉身過去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我就崩潰了,我不會在她面前表現我的情緒。所以我必須要一直提醒她就算陸姐的能量很強,可是妳這個角色就是不能哭。妳是不能哭的狀態,妳不能夠去表現妳的情緒。就算很想哭也要忍住。

 

翁:所以當妳看到她哭,妳覺得?

 

鄭:不行哭(笑)!很心疼,不行哭!

 

葳:可是我真的是我覺得這哭點是每一鏡頭都可以哭,可以哭的戲怎麼重新拍我還是會哭一次。

 

翁:所以那場戲拍了幾次?

 

鄭:拍了四顆,本來要拍三個面,可是我後來拍出來就覺得這樣就好。

 

葳:所以我說她很理性,那時候我已經哭到已經鼻子很紅了,她就直接跟攝影師說這樣就好。

 

翁:很收斂的感覺。

 

鄭:因為能量已經開上去了,她也不太可能回來,這一顆已經是最好了,那就不要浪費時間趕快跳到下一個。

 

葳:而且那時候我是真的很害怕,拍太多東西我都在哭了,然後我就有點焦慮,我就跟雅之說,我照這樣下去,我整個人會看起來很平,就我沒有什麼起伏,就覺得這個姊姊怎麼這麼討人厭,怎麼這麼愛哭?

 

鄭:其實在窗台那場戲,澆花然後往外看,她也有哭,可是被我剪掉了。

 

葳:我覺得好險,因為她跟我講的指令就是會讓人哭啊。她說媽媽等一下會來,她會在妳旁邊,然後那時候剛好有一陣風忽然吹來,我覺得太陽好溫暖,然後我就哭了。

 

翁:所以事前準備的時候很憂心,結果到了現場幾乎每一場戲都能哭得出來了。

 

葳:也沒有到每一場戲,應該是可能會難過的戲都哭了,反而是事前的準備我都覺得白擔心了。不是有一場聖誕節要放聖誕禮物嗎?然後原本有寫一個我窩在沙發上哭,結果她沒有拍那場戲。

 

鄭:對呀,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但今年聖誕節怎麼辦。這是我的設定,我沒有跟他們講,禮物可能是他跟媽媽要的東西,可是媽媽已經不在了。姊姊會哭的原因是因為我知道弟弟很想要這個東西,可是因為我沒有辦法實現他的願望,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是寫說室內的溫度很高,外面的溫度很低,玻璃上結了很多水氣,她看著那些水氣,然後就哭了這樣子。我後來覺得她很想堅強但還是哭了這個東西還是不要放出來比較好,因為情感想再內斂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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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所以妳有事前要葳薾森做什麼演員功課嗎?

 

鄭:沒有。

 

翁:所以看書是葳薾森自己的主意?

 

葳:看書是我之前就買的,因為我在大一、大二的時候演了一個癌末的病患,那時候我是想要蒐集一些可以幫助的東西。我只是剛好走到書店就看到了這本書就買回家看。

 

鄭:我好像沒有要她特別做什麼準備,應該說我要準備的東西太多了,所以在表演這塊我就完全放給她。

 

葳:因為大家在畢製所以我們有很多事情是需要分工的。

 

鄭:因為像她不只做演員,還要做造型。

 

翁:我後來看到片尾字幕上了分工,我那時候還以為女主角真的是高中生,我還在想說為什麼要高中生來做造型。

 

葳:(笑)雖然我們有一個人負責服裝,但她畢竟還是學妹,我還是把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做。

 

鄭:而且我們每個人要承擔的事情不一樣,每個人都是雙職,像是攝影師兼職燈光類的工作,他要想燈光怎麼打,他還要去聯絡燈光師。葳薾森是演員跟造型;我是美術跟導演。因為我們沒有足夠的錢去請更資深的人,所以我們必須要自己處理。而且我們三個人很龜毛,我們連選場景都選了半天,最後我們選了一個很舞台式的場景。

 

翁:所以那個場景是租的?

 

葳:租的,整個場景是空的,我們另外做出來。

 

鄭:我有一個執行美術,他也是一個我非常信任的人,但我這個就是壞到底,東管西管,又要管分鏡,所以那時候我真的覺得他可以做到我想要的,我相信他,就如同我的攝影師他能夠把任何時期的光都打好一樣,他可以把光捏好,把任何攝影的部分都捏好,我覺得是好險我們三個都可以互相信任。

 

葳:我覺得最好笑的是我們把剪接的成品給廖慶松老師看,他看完就說你們是龜毛加潔癖組,他說:「你們就很潔癖啊!」

 

鄭:他說我是強烈女性者加大潔癖。

 

葳:所以我們快笑死,因為前置的時候我們都快爆炸了,而且脾氣很差。

 

鄭:對啊,我動不動就在生氣,可是我不好意思對葳薾森生氣,所以我都對我的攝影師生氣。 


 

翁:那飾演弟弟的吳至璿呢?有特別去怎麼樣帶領他演出?

 

鄭:我們對弟弟做的工作就比我們對葳薾森的工作多。

 

翁:他演《陽光空氣水》(2014)是在演《悄悄》之前還之後?

 

鄭:之前,他是知耕找到的演員,基本上他跟葳薾森有一點像,除了皮膚必較黑。但我覺得他是一個眼神很有戲的小孩,我覺得它可以把看蟲子那場戲演得很好。所以我當初選了他,當然我剪接上也做了很多調整,還是把他的戲剪少了一點,因為我還是覺得主角是女兒。當初選他是覺得他同理心很夠,再加上他外型是一個非常亮麗的小孩。我們對他做的練習就是我們會一直去找他,因為像我們成年人比較經歷過最痛苦跟最開心的事情,可是他們小孩的最快樂是出去玩,最痛苦是不能出去玩。

可是我們要他去體驗更大的範圍,就是媽媽死了跟最快樂這種東西,我要怎麼去騙過他說你的最快樂是在這,不是在這我覺得這東西就必須從他的生活經驗去找一些互動。所以我自己去找他,滿常去找他的,去觀察他的生活,去觀察他最喜歡跟最討厭的事情。

 

翁:感覺他也是滿有慧根的。

 

鄭:我覺得是幸運,遇到這些人真的很幸運。           

 

翁:他在《陽光空氣水》之前都沒有過演出嗎?還是已經是童星?

 

鄭:不是,他是素人。

 

葳:但在《陽光空氣水》之前她有演過廣告。

 

鄭:他是凱渥小童星。

 

葳:但他的經驗是真的比較少。 

 

1-台北藝術大學《悄悄》鄭雅之  

翁:那接著來談談飾演母親的陸弈靜,跟她合作的狀況。

 

鄭:她其實沒有很喜歡我本來的劇本,可是我為了要說服她,我做了很多讓我們建立信任的事情。裡面包含我拿給她看我大二失戀時,我男朋友寫給我的字條,他是一個很會畫畫的人,又是一個很會寫字的人。我分享很多事情給她,還有我跟我媽的生活經驗。我覺得排戲就是這樣吧,我們不是預演,在現場一定會有技術上的演練,一定會有其他的阻礙,所以我們當然不是做預演,我們排戲是為了了解彼此,我們要知道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她會得到感動,我要知道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合作是我最自在而她也能認同我的的狀態。

所以基本上我是在以一個交朋友的方式跟她聊天,跟她談劇本。我也很誠實的告訴她說這個劇本對我來說多重要,為什麼不能夠改成更精彩的狀態,因為我希望我很誠實,因為我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滿做作,滿故作堅強的人,但在這部分你可以看到很多我很柔軟、很脆弱的部分,或許是因為這樣的情況有點感動陸姐吧。我記得她拍完的時候傳了一封訊息給我,她跟我說她覺得看著我就像是看著當年的她,就像是她小時候。我覺得我們我們互相分享我生活的事,互相分享我的創作理念,能夠形成這樣很微妙的關係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葳:陸姐其實實在是一個很好的人,但是我們自己事前會有一些懼怕。

 

鄭:我們還是會怕會惹她不高興,但後來發現她是一個讓人感到很舒服的人。


翁:怕的原因是因為陸姐已經是那麼資深的演員了?


鄭:對,而且重點是我們憑什麼告訴她要怎麼演戲?

 

葳:可是後來發現她真的很好。

 

鄭:她是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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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那請問導演這部影片有點像是日記體的感覺,在敘述一個真實的故事的感覺,妳也可以透過這部影片有一種療癒的感情,那妳也會有同樣的意圖是想要帶給觀眾嗎?要讓觀眾也被療癒的感覺?

 

鄭:我本來做這支片的時候,我有曾經跟葳薾森說我不想投影展,我也說我覺得自己很可笑,我覺得我在販賣我的生命,我說過無數次我不想投影展,也說過無數次我不想別人來看我的片,大概有講了五十次了,我覺得這對我來說很痛苦。

 

翁:那葳薾森都怎麼說?

 

葳:我通常都不說話啊。

 

鄭:她都很尊重我的決定啊,我覺得葳薾森真的是一個很善解人意的人,她會說妳會痛就不要,她會說她沒關係。我一直到很後來,這隻片拍到五月的時候展演,六月的時候我畢業,但九月我才再把它拿出來投影展。我一直覺得這支片是屬於我的故事,我做這件事情很自私,我其實是拉著他們去做一件很自私的事情,因為我想拍我的事情,我有很多事情想要告訴我媽,然後這部片也可以在片尾知道是獻給家人的片,所以我覺得它不適合再拿出來放,我一直覺得它是屬於他們幾個對我的愛所做出來的片,並不是一個可以拿來說嘴的作品,我一直秉持這樣的心態在做這件事情。

直到有一天有個學妹跟我說她看到這個影片想到她爸爸,她想到她跟爸爸在奶奶的頭七那天吃便當,她爸爸忽然打了一個超大的噴嚏,然後他們就在便當裡面看了一個螺絲。她爸爸後來每次提起這件事情都會說是奶奶搔她鼻子,所以他才會打噴嚏,讓他沒有吃到那個螺絲。她說她看到這支片後覺得親愛的家人永遠都會在,我在那件事情之後才覺得這是一部應該要被大家看到的片,這是一部很多時候它帶給觀眾的東西是感同身受,「我也可以好好站起來」的片.這其實是在青春影展之後才聽到的,所以我才開始用另外一種心情來看待這部片子,

 

不然在這之前我投影展的時候只覺得葳薾森是一個很好的演員,想讓大家看到,我好像沒跟她講過這件事情,因為我覺得這樣這樣很自負,但我當初願意投影展不是為了自己,因為我覺得這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就連我媽跟我借檔案去放給她讀書會的朋友看,我都說我不要。

 

翁:現在還不要嗎?

 

鄭:現在就不會了。經過這些事情之後覺得這也沒什麼,那時候痛苦不代表你要痛苦一輩子。

 

翁:妳媽媽看完之後有給妳什麼回饋?

 

鄭:她不知道我承受著那麼大的壓力,她說她很開心我是一個心中充滿愛而且很溫暖的小孩,她覺得很開心看到我很勇敢的面對生活。

 

翁:透過這樣的過程,妳也有一種療癒的效果。

 

鄭:對呀,我覺得我得到療癒,我從第一次在學校Q&A的時候,我被問到的問題是「請問葳薾森是不是在自殺?」就是她關了窗戶是不是在自殺。事實上我多切了兩個鏡頭就是在表示她在自殺,可是我沒有跟太多劇組的講,那觀眾很厲害。好像只有攝影師跟副導知道我關窗戶是因為我覺得我很想死,而事實上我那段也是真的很想,所以我想到的時候就覺得崩潰。那場Q&A我幾乎沒有辦法回答問題。

 

翁:第一場就遇到很專業的觀眾。

 

鄭:對,我就覺得自己有點被看穿的感覺,其實我覺得那個關窗戶的動作是很少人可以接收到的,然後另外是我也沒有特別給葳薾森指令說妳現在是要自殺。但因為那時候我的副導演說其實只是燒開水的話沒什麼危機耶,我就想說如果她本來就想要瓦斯外漏呢?本來就想要自殺呢?我就多列了一個三角形上寫「蔡蔡把窗戶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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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那妳在拍這支影片之前是否有參考過哪一部電影?不一定是參考,或者說對妳造成了一些影響。

 

鄭:《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Nobody Knows ,2004),因為那是一部看完很痛的片子,然後我到後面導出來的結論是即使失去了很親愛的妹妹,可是這個小男孩還是很勇敢的跟他的朋友一起把妹妹給埋了,很勇敢地繼續過生活。然後我記得片尾曲唱道「天使還會不會再回頭看我一眼,看我沾滿泥土很烏黑的手」類似這樣的台詞,我就覺得「對呀,不管怎麼樣,日子也還是要過」。然後那時候有參考他的攝影風格,因為我覺得他是用一個很客觀的狀態去關注這段事實。

 

翁:《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之前讓我感到特別印象深刻的是母親這個角色,不知道該怎麼去定義她,究竟是愛小孩,還是不負責任?看完感覺很矛盾。

 

鄭:對,你不知道是誰的錯,你不知道是什麼造成這件事,我覺得我無從去怪罪誰去造成這件事。我覺得就像我自己想表達的事情一樣,生病的事情能怪誰?現在家裡這樣,你能夠歸咎責任於誰呢?我覺得這是命運。而且我覺得是枝裕和是一個很冷靜的導演,他並沒有想要去評判誰對誰錯,那我也沒有想要去說菜菜有多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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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悄悄》在金穗獎、青春影展和台北電影節都獲得提名,在金穗獎也有獲獎,那導演會覺得這樣的過程是很驚奇的嗎?會不會激勵妳繼續創作?

 

鄭:我很開心影片被大家看到,我也很開心大家看到葳薾森,看到簡強(本片攝影師),我覺得我主要仍然不是為了影展來做這支影片,主要不是想表達我這個人有多豐富的情感或我有多厲害,我的心態還是沒有就也沒關係,不會覺得入圍有什麼了不起。但我當然不會放棄創作,因為我覺得創作有很多種媒介,你可以用寫的,你可以畫的,你可以用拍的,太多方式可以創作,我不會去放棄創作這件事情。對我來說,我覺得就像靈魂的撫慰吧,我只是剛好在這一年有了這些夥伴支持我做這些事情,所以我的創作是長這樣。

之後還是會繼續創作,因為畢竟我會選擇這個方式是因為我很喜歡人,因為像是畫畫跟寫作都是一個人可以完成的事情,但是電影的創作並不是一個人可以做到的事情,我必須要跟大家有很好的感情,我必須跟大家努力完一個階段才會有東西出來,我很喜歡這種媒介,因為它不再是我一個人。我從來不覺得《悄悄》是我一枝獨秀,我也從來不會在各個場合去說我做了很多事情,我不會這樣講。我很明確他們會去陪我完成這支片是因為他們對我的愛。
 

 

翁:那接下來是有下一個創作計劃正在著手嗎?

 

鄭:現在很順其自然,有拿到錢就拍,然後沒有拿到錢再緩緩也沒關係,我還有其他方式可以做創作,可能畫畫,都是好事。

 

翁:畫畫?

 

鄭:因為我自己是美術班的,我會覺得繪畫的創作也是一件好事,因為我已經不再像以前一樣就是畫畫是為了要考高分,因為我們以前都要看這些術科分數,不再是像以前一樣畫畫是為了表現自己的某個理想。我現在比較為了爽而畫畫,我覺得創作就是要這樣,有感才而發,不要為了創作而創作。在前陣子我會比較焦慮說我好像都沒有長進,因為我一直在做美術,支撐各個導演拍他們想拍的片,那我呢?可是我後來想想,如果創作是我一輩子想要做的事,那晚一點也不遲,什麼時候做都一樣,如果這是我一輩子想要做的事。 


 


翁:那葳薾森接下來有什麼計劃嗎?

 

葳:我覺得當演員真的是一件滿辛苦的事情,畢竟我現在剛畢業,其實算是滿晚才踏入這行。就像我有一次跟雅之聊天,她跟我說沒有「幸運」這件事情,其實我不同意,我覺得是有這回事,可是你必須平常要做很多的努力,做很多準備,然後那天來了你就可以抓住,你就能被人家看見。我說實在我現在的經驗值也滿低的,我大部分接觸的是學生製片,跟一些MV或錄像,比較不是我真的能夠去演一部30分鐘以上的長片,我現在沒有這些經驗,所以我現在的狀況就是我只能一直學習,現在的計劃是這樣。 


 


翁:這次入圍台北電影獎,你們自己在這次看到了一些作品,有沒有哪些特別喜歡的?

 

鄭:《保全員之死》(2015),希望它可以得短片獎。一部份是因為《保全員之死》裡面有太多私情在裡面,製片是我的好朋友,攝影師又是我入行以來最要好的同事,然後這部片有太多私情。當然也是因為它本身是一部很好的片,它的概念處理的很清晰,它就是要講人云亦云的事情,我覺得它的表現手法是很優質的,你可以看得到很多導演的優點,甚至你可以看到他垂直整合的能力很好。每個人都不知道像這樣的仿紀錄片最後剪起來會怎樣,可是我覺得他有很豐富的概念,所以我覺得導演是個很厲害的人,希望他能得獎。

 

翁:我在看的時候也有點抽離,覺得這到底是真是假,像是那些新聞片段的部分。

 

鄭:我看的時候超開心的,覺得選角也非常成功,我覺得在看很多短片上,我都覺得自己真的還差人家滿多的。我不會特別覺得我這次會不會拿獎,除非在青春影展還會覺得自己的片還不錯,可是台北電影節實在是很多高手,我望塵莫及。

 

翁:那葳薾森覺得呢?

 

葳:也是《保全員之死》。 


 


翁:雅之這次跟影人有什麼互動?

 

鄭:有跟《孩子》(2015)的導演小小聊天。我覺得我還太菜了,所以還不太敢別人講話,我覺得我自己真的有點閉俗,有點沒有辦法在很短的時間跟人家混熟。我覺得不急啦,我才23歲而已,也不能說而已,應該說我沒有入行多少年,所以我覺得還是很有機會慢慢來。影展對我來就是一個能夠被看見的窗口,但我覺得不用為了影展而拍電影,因為這樣有點累,好像我的存在價值永遠在別人覺得我的好或壞。我自己本身就是一個認為自我價值來自別人對我的肯定與否,我自己是這樣的人,但我覺得我自己並不想要再成為這樣的人,我會一直想要調整我的心態。

 

翁:謝謝鄭雅之導演,謝謝葳薾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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