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影無蹤

改編自岡崎京子的同名漫畫，由二宮健編導的《吉娃娃羅曼死》（2019）只使用了一句話，就刺穿了少男少女的殼。

「你跟別人不太一樣。」

這是吉田（成田凌 飾）對女孩們的必殺技。

美樹（門脇麥 飾）和吉娃娃（吉田志織 飾）都曾拜倒在這句話的魔力之下。每個人都渴望自己被認為是與眾不同的、獨一無二的。在茫茫人海之中，竟能遇上一個知音，能看見自己的不凡，喜出望外，心就被牽著走了，身體也能獻上了。

這些都會裡的紅男綠女們所探求的就是一個認同。為了達成目標，可以不擇手段。劇初，吉娃娃奮不顧身地為了一筆錢鋌而走險，朋友們為了她的魯莽行徑，在大街小巷奔竄。吉娃娃之所以願意不顧一切，既是為了討眾人喜歡，也或是真的少一根筋。無論如何，這個團體的重心即將落在吉娃娃身上了。

不過，誰真正理解吉娃娃的來歷與她的心思？在她被殘酷分屍之後，新聞媒體試著解釋她的死，自稱社會觀察家的專家學者抓準機會批判年輕世代。但吉娃娃真正的面貌，卻始終宛如一個謎。她的形象以各式面貌被安在牆上，打開社群交友軟體Instagram，亦能看見她的身影。但對於這個人物真正的欲求、她的背景故事，卻付之闕如。

透過女記者（栗山千明 飾）的採訪，美樹開始回憶起自己心目中的吉娃娃。她試著去隱藏自己對這個不速之客的妒忌與警戒心，卻說不上來自己討厭這個人，更發覺自己對吉娃娃的理解終究只是拼圖的一小片。為此，換她一一訪問朋友們，各方觀點隨之注入在故事之中。

吉娃娃在所有人的心目中有著共同的一個面向，她樂天、活力充沛、縱情、縱慾。就只有那一次，攝影師坂田讓（淺野忠信 飾）在攝影過程中試著剝下她的面具，我們終於看見了不同於過往的她。單純的攝影師永井（村上虹郎 飾）以為吉娃娃受人所欺，卻在打開休息室之後看見了一幕他始料未及的情景。

「整件事情超出了我的理解。」永井說。

超出人理解的並不只這一件，看似樂觀的吉娃娃隨身帶著不明藥物，是毒品，或者是抗憂鬱的藥物？已經成為網路名人的吉娃娃又因為什麼原因，而轉業當起了AV女優？又為什麼不斷地向過去的至交借取大量錢財？

一切全都成了一個謎，也或許可以套用吉田釣她的那一句話來猜測，吉娃娃只是一直在證明自己是特別的、值得存在的、值得被愛的。然而，也正如同原田（篠原悠伸 飾）對於吉娃娃的見解：「我們對彼此都是無關緊要的存在。」這也呼應了吉田對吉娃娃之死的消極反應：「真遺憾啊。」一句話便為之帶過。

或許，只是太習慣身邊所存在的一切。對於身邊人事物的消失，還沒有能力去理解。甚至，是還沒諒解自己的無感，而無法做出適切的反應。事實上，編導也從未打算呈現吉娃娃的全貌，故事真正的目的，反而是要述說著一個人的全貌是無力被完整述說的。

正如同奧地利哲人維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所言：「死亡不是人生中的一個事件。」這句話像是一個文字遊戲，意在提醒我們，死亡是一個終結，並非一個人生的際遇。「死亡」這件事若要對一個人形成「意義」，首先必須是第三人稱的。

二宮健在片中大玩色調與光線的變化，將他們的縱情生活給綺麗化，或說這是一種Instagram式的濾鏡美學。青春以各種華麗的形式來裝填，但人物和角色心境的空洞卻也同時為之凸顯。在片末，每個人物一一對著鏡頭自我介紹，卸下浮華的殼，道來自己平凡的姓名與出身來歷。這時，類V8的鏡頭（俗說說：無修圖），將所有人最平實的面貌給吐了出來。

《吉娃娃羅曼死》是一部關於青春與存在的都會寫真，將視與聽逼到極致，帶著觀眾直抵糜爛的無止之境，而這趟旅程無比迷人。宛如經過一趟歷險，最終所有人又回到了樸實無華的現實。這意味著成長，而成長在導演二宮健的眼中似乎意味著無力，卸下防禦的自己好像吉田那樣，猶如是性無能的。

或說，每一個人在心中都曾住著一個吉娃娃，對世界充滿好奇、從不妥協、強烈認定自己存在的價值取決於他人、從不敢展現自己的脆弱。那是我們在青春年華之時最引以為傲的特質。

時候到了，心中的吉娃娃死了之後，你我是否成了更好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