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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欄位〕人本教育札記365

〔欄位〕特寫

〔作者〕翁煌德

〔攝影〕陳可樺

 

口述影像:給視障者、也給所有人的全人可能性

 

◎ 翁煌德

 

前言

 

八月刊出的《口述影像:讓視障者參與世界│專訪口述影像發展協會趙又慈》專訪受到不少迴響,不過因為刊出篇幅有限,遂專注在電影、電視的口述影像。為了讓讀者能夠完整了解這門學問,筆者再次向趙又慈老師討教。本文將深入探討博物館或展覽以及表演藝術類,如舞台劇、音樂劇、舞劇的口述影像。

 

延續前一次專訪當中提到的概念,趙老師強調口述影像其實就像是一種翻譯的過程,只是翻譯的對象是針對視障者。但為了讓視障者去了解視覺圖像的造型及構成,如科學圖形、畫作或或者建築物等,也得善用輔助工具(或輔助教具,以下簡稱輔具)。其中有太多細節需要顧及,這無非都是讓視障者能夠在這個以視覺建構而成的世界裡,得以盡可能平等地與明眼人共同去感受。

 

更重要的是,趙老師認為現在所有看似針對視障者所設計的口述影像服務或者輔具等等,其實也能讓所有人受惠。「我們早年在做文化近用服務(註)的時候,會覺得是因為道德或憐憫,覺得我們要同情這些人、要做這樣的服務。但是這個觀念是需要修正的,因為身體上有缺陷並不是他們自己選擇的,而且很誠實的說,我們每一個人都有缺陷。」趙老師說道。

 

註:文化近用即文化生活的「親近使用」。由於文化生活是人民的基本權利,不會因為身份、年齡、性別、地域、族群、身心障礙等原因產生落差,博物館應以專業態度與行動提供不同需求者最好的環境和服務,而不是抱持「反正有就好」的消極觀念。在進行展覽規劃時,應試圖讓不同族群與不同需求的人能更親近展品。

 

正文

 

作為明眼人,當我們走進一間博物館的畫展,會有什麼觀察?我們可以感受到場地的空間感以及燈光的明暗,會看到畫作以特定的方式陳列在不同的位置上,沿著走下去,或許會察覺連動線安排都有巧思。我們常常認為去看一個畫展的焦點只在於畫作本身,卻往往忽略整個展場的空間設計、展品擺設、動線都是策展人的精心佈局。

 

趙老師說,其實博物館與美術館展覽的口述影像概念,就是要將整個展覽的體驗過程進行再現,但早期在口述影像沒有介入展覽時,許多人不知道要怎麼做,甚至有人以為語音導覽就能滿足視障者的需求,殊不知語音導覽多半是針對作品的額外知識補充,鮮少會去描述作品的樣貌。

 

「展覽想要展出什麼、目的是什麼,在這個主題裡面的特色跟重要性,這種基本介紹在視障導覽裡面還是需要。你從這裡就可以知道,一般人去看展覽的時候,他會得到的資料有這麼多。視障者甚至需要更多,因為他需要往上疊加的視覺資訊。」趙老師進一步解釋:「而且展覽的視覺元素往往非常多,以致於當你在有限時間裡要用語言去說的時候,你的訊息必須是經過整理跟篩選的,需要字斟句酌。」

 

只是趙老師也提醒我們,在篩選的過程當中,務必要站在視障者的立場。她舉例當我們明眼人看到「色彩疏放」的評論,很自然的會對應到畫作本身,然後去尋找哪裡的視覺表現叫「疏放」,並且學習到,原來這一種用色不受拘束的畫風就是所謂的「疏放」。但是視障者很可能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也無從驗證,只知聽了一段優美的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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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整體到細節

 

老師另舉了一段描述畫作的不適當文字為例:「畫的右上角有一顆黃色的月亮,左下接近觀看者有一棵高聳至天際、暗綠和褐色交錯的柏樹,約占畫面五分之一,畫面橫的下方四分之一處,在畫面的中間到右邊,有一個小鎮,有許多矮房子,中間有教堂尖塔,有些屋子散發著黃色燈光,小鎮上面有暗色調的高山,山又和天空連在一起。」

 

看得出來嗎?這個是在描述梵谷(Vincent van Gogh)的名畫《星夜》(The Starry Night)。

 

趙老師指出,這樣繁瑣的敘述,視障者因為無法「完形」,頭一下就聽暈了,何來雅致去體會畫作之美。她提醒我們,若是針對畫作的口述影像,必須以「倒三角型」為原則,即以「完形」為優先,再來是將之拆解為幾個部分,最後才進入細節。「完形」意味先說畫作的整體,接著進而談畫作的主要構成方式/區位/主體的視覺焦點,最後描繪畫作的特色或細節,便可進入到再現的層次。像上述的錯誤示範,就是典型的結構描述不適當,犯了一起頭就從細節開始敘述的弊病。

 

 

老師又舉例,面對一幅描繪數十個人在沙灘上的畫作,初學的口述影像撰稿員便會一一去描述每一個人坐在什麼位置,並且在做著什麼樣的事情,難免會沒完沒了。她一樣建議先完形,告訴視障者畫作是關於一個擁擠的沙灘,然後可以分為二至三個區位,說明主要結構,最後才簡要描述點出畫中有趣的細節,把印象最深刻的特徵說明清楚,導覽介紹只有在必要時,才會在最後藉由事前搜集的背景資料,去說明作者的意念。

 

趙老師也強調,其實不只是寫實的畫作可以進行口述影像,連抽象畫都可以。只是當我們無法用語言來處理時,就得倚賴輔具配合。二○○二年,法國野獸派畫家馬諦斯(Henri Matisse)的畫作來台展出時,便從法國引進了厚紙打凸圖形的輔具,可供視障者去摸出基本的畫作結構。老師指出許多歐盟國家由於對人權格外重視,在很早以前就有提供視障者完善的服務。

 

目前趙老師也正在著手設計台中歌劇院的口述影像導覽規劃,由於該建築物內部有曲牆與孔洞,即便是明眼人都看不出所以然。於是她親手設計並委託立體模型輔具的製作,讓視障者得以親自用手觸摸以感受建築結構的特殊性。

 

趙老師也提及,其實包括上述在博物館裡的口述影像教學與配套,在一個展覽開始之前的設計階段就得納入視障者的需求,方有空間擺設輔具等等。同時,她也會在輔具製作與口述影像導覽稿完成之後,進行示範教學,訓練館方的工作人員具備能力進行導覽。而目前在整套過程上做到最多元而細緻的,是位在台中的國立台灣美術館。視障者如有需求,都可以先預約參訪,老師反倒不支持封館開設視障人士特別場的作法,她認為刻意進行區隔,可能反倒是另類歧視,不如也讓視障者去感受與大家熱鬧看展的感覺,因為那也是展覽本身的一部分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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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待投入的各種領域

 

針對表演藝術類,即舞台劇、音樂劇與舞劇的部分,趙老師指出首先要具備的要件就是單耳耳機,讓視障者能一邊聆聽口述影像員發言、一邊聆聽現場的聲音。至於口述影像部分則分為兩種,一是事前錄音、一是現場直播。但由於現場可能遇到臨時狀況,因此採取機動性的直播也是一種做法,口述影像員可坐在特定的控制室掌握現場情形,隨機應變。

 

基本上,舞台劇與電視、電影的口述影像的概念大致相同,而音樂劇由於焦點在音樂本身,不需要太多語言介入,而在舞劇上難度最高。趙老師說,舞劇轉換成口述影像的做法,確實非常難以令人想像,但經過幾次實際操作,都獲得視障者的好評。她舉之前親自操作過的親子舞劇《飛飛飛》為例,為了表現劇中的鳥和蜘蛛等動物,必須先了解舞者如何透過肢體表現那些動物的動作技法,也要先掌握戲劇中固定重複的動作,並在表演之前為視障者另帶前導性體驗課程,建立他們對於肢體動作的想像及認知,並感受舞蹈藝術尋求肢體展現的可能性。

 

「舞劇口述影像跟一般的口述影像又不太一樣,因為舞蹈的動作是沒有辦法用語言口述的,多數的動作都沒有對應的語言。它是用舞譜,一種視覺性的方式去呈現。」趙老師以之前舞蹈家碧娜.鮑許(Pina Bausch)的舞劇來台表演為例,她當時要求視障者要提早一個小時到場,請一位舞蹈老師先教會視障者劇中的特定動作與手勢。老師指出,最理想的做法是團隊的整個彩排過程能全程錄影,給予充足的時間寫稿,並且提供更多關於舞台場景、道具等細節的資訊,才足夠全面。

 

趙老師表示自己過去也有舞蹈背景,因此才有能力撰寫舞劇的口述影像稿,但她也坦言,理想上的做法,應當是「術業有專攻」,讓不同專業的人能專注在不同的領域。她也指出,目前口述影像的發展仍在持續拓寬可能性,例如近期就有在外長跑的視障者反映,除了單調地吹風之外,也希望能夠同時去認知到他們所經過的高山、溪流等地景風貌與地方資訊。老師說這其實只要透過報讀的技巧就能達成,只差更多志士投身貢獻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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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能使用的全人設計

 

趙老師最後還想提醒大家的是,她並不認為上述針對博物館、表演藝術的口述影像只能服務到視障者,她指出,當她做完這些服務之後發現,包括口述影像或輔具,其實所有人都適用,小孩子或老人家也可以,或者有肢體障礙的朋友都可以。因為視障者往往合併有多重障礙,所以若一開始就針對視障者進行設計,自然會考慮得非常周到。

 

「這就是我講的一個『全人』的概念,意思就是指所有人都能使用,當你先試著滿足視障者,去針對他們做設計的時候,你會發現在這個基礎上面還能服務更多的人,幾乎是所有的人。事實上,我們大部分的人都有殘缺,我們其實並不是每一樣都擅長、每樣都強。」趙老師進一步說明:「其實很多設備都不只是僅限視障者適用,對明眼人也有幫助,例如香港的路口都會有噠噠聲,聽了你就會知道要過馬路,其實那個對明眼人都很有幫助。而且我們現在很多人都在滑手機,某種程度上滑手機的時候我們都是視障者,因為我們的焦距會變得更小,即便你有視野,看到的都很有限。」

 

「我就想要做一個基金會來為視障者服務,滿足他們對於世界的理解其實非常重要,這以後可以成為全人的服務,不僅對視障者有幫助,相對的,對所有人都受益。但是這件事需要很高的成本,我希望得到更多的支持。」最後,趙老師發下了宏願:「我們不要說只能幫助聽障或者只能幫助視障,真正的全人服務概念,是把所有人都一視同仁,人本來就可能有各種缺陷,所以,我們一開始的規劃就是希望滿足所有人的。我準備好了,所以誰來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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